目睹政治上無敵正確的祖國融合論,和回歸後港人對邊緣化的無限恐懼,他從整個歐亞歷史溯源,論證香港擁有自給自足、社會開放、文化多元、法治觀念等傳統歐洲城邦的特性;
提倡香港一直以來、往後亦應以「高度自治」原則及香港本位的政策力保「邊緣」地位。
正因為邊緣,才可以獨立發展優勢,亦只有香港維持邊緣與獨特性,才可能與中共發展互惠共生的關係。
論述恢宏,立意顛覆並重塑將回歸後香港民主運動帶入困局的觀念,提倡講究謀略的「現實政治」(Realpolitik)。
6月中旬,「香港自治運動」理論成形,陳雲陸續以歐式精密散文風格,將重點內容發布到面書上,透過網友互動,調整論點至最貼近民情。
著作甚多的他說這還是首次新嘗試,《香港城邦論》是屬於所有面書朋友的。
在內地,維權人士執著憲法列明的人權、民主、依法治國等條文認真,可被扣上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陳雲在香港,要重提基本法承諾的「港人治港、高度自治」,不少人看過其面書貼文,只聯想到「搞港獨」,或者拿他當傻佬辦。若干年後回首,《香港城邦論》會是癡人說夢,或是先見之明?還看今天有多少港人敢於就個人及這城市的發展前景接受一種新的想像。
城邦的性格
城邦(city-state)的形成遠早於17世紀的民族國家(nation)。古代文明薈萃和物產富饒之地,都是城邦,可上溯至巴比倫、瑪雅城邦、希臘的雅典和斯巴達、意大利羅馬、威尼斯、佛羅倫斯等,都有類似城邦的地位。城邦最初都由商業而起,商人聚居於海港城市或交通要塞,重信用、合約精神,衍生法治觀念;商業繁盛的城市孕育市民階級,社會開放多元,具文化傳播和影響力。然而,城邦多欠缺軍事實力,依附主權體制(通常是帝國或王族)的軍事保護及外交領導,商貿活動亦需要腹地支援。
古代城邦與主權國之間,以締約界定彼此關係,以商業利益交換主權國的軍事與外交保護。這種締約是歐洲民主社會的憲法雛型,十來個城邦結成締約,便建立如荷蘭、德國、比利時等聯邦國家。亞洲的城邦文化,由英國於19世紀建立。英人開闢東亞貿易航道,沿中東科威特、巴林、阿聯酋,至新加坡、馬六甲、檳城、香港等設立貿易港;二戰後,除香港外,各亞洲城邦或獨立建國,或成為主權國內一普通城市,失去城邦身分。
然而,香港卻因殖民地與遺民社會的特殊角色,發展出鮮明的城邦性格。陳雲提出,按「祖國」的史觀,英人殖民佔領香港,將西方文化強加於華人,是百年恥辱;但中共思想體系源自蘇維埃,能否算是中華正溯本就存疑。香港由宋代開始已是「遺民社會」,接收南宋、明末、清末、國共內戰及文革時期,因外族入侵及內亂而逃離的中華文化精英。1842年起英人取得香港,管治公共秩序、守住邊界,令傳統中華文化風俗和良好的人民素質,不至於被戰亂和政治內鬥弄壞;並引入西方觀念,奠定香港開放多元、宗教寬容、尊重法治和合約精神的城邦基礎,成為華人世界中首個歐式制度的典範。
在殖民統治期間,港督雖由英國派遣,施政時卻以香港為本位,規劃上保護本土農業、工業發展,興建自己的水塘,發展大學教育和制定各專業的執業考試。《中英聯合聲明》本為回歸後的香港定下「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原則,但特區政府卻在中共影響下極速放棄香港本位的思考,由供水、食物至產業上強化香港對內地的依賴,以邊緣化的恐懼推銷融合祖國;大財團與「港共」官員勾結,在牟取暴利的同時消滅本土多元的經濟、文化、生活空間。
香港要自保
《香港城邦論》首章立論,指出香港乃歐洲城邦史於遠東的延續,港人應重新檢視英殖時代對香港社會的意義,並與中共爭奪「回歸」、「祖國」等政治語詞的選擇權與詮釋權。「當港人相信自己是中西、歐亞歷史的融合點,而不是中國歷史的延續;一國兩制是香港自己應有的,而不是大陸賜予,才會有捍衛港人治港的決心。」
陳雲並反對將中國民主發展與香港的民主鬥爭扣連。歷來要求平反六四成為香港民主派的最高行為模範,不少港人亦認為先要中國民主化,香港才有普選的希望;但他指出,根據中國現時的政治社會狀態,急速民主化的中國,很易成為納粹式「國家社會主義」的民主專政體系,以多數人的暴政,苛索香港龐大儲備和金融能量。香港必須搶奪先機,以一國兩制的自治建設,保住城邦獨立的文明根基,自保之餘亦可作為幫助中共政權脫亞入歐的捷徑。
他又提出,屬同一民族,不等於要成立大一統民族國家。德國之所以有今天的實力,因其與同民族的奧地利、瑞士、列支敦士登締結同盟,四國以不同的國際形象、政治聯繫與經濟產業上的專長,在外交與經濟事務上互相配合。中國對台港應效法這種互利互惠的盟友關係,中國好比德國,台灣好比奧地利,香港可以擔當瑞士的角色,而澳門類似列支敦士登。「這書也是要說明,香港維持城邦自治特色和制度,對於中共的戰略價值。所以這次寫書的過程中,一直沒有受到太多阻力。只有《文匯報》出了篇評論說,『香港自治運動』有美國駐港總領事背後策動;其實中港台澳如果形成這種盟友格局,對美國絕對沒有好處。」
拒絕中港融合,《香港城邦論》亦觸及新移民政策;陳雲向來提倡收緊移民限制,被一些進步青年視為「右翼」與自利的代表而存有質疑。他認為,現時政府和社會人士常以資源分配的角度去理解新移民問題,其實他更關注的是大量移民湧入,對香港城邦原有的公民性格和價值觀構成極大衝擊。「1950至80年代,30年間,新移民人口累計才100萬;97年至今,14年已增加了83萬,而且政府是完全被動,不去處理文化融合的問題。」
無節制接收移民 放任種族仇恨
他指出,上世紀來香港的新移民,會尊重香港是個先進地區,港英政策亦著意幫助他們融入社會,適應香港的文化制度。回歸後來的這一群,抱著大中國主流觀念,自外於香港文化,不講廣東話,亦不關心民主政治。「我反對的是無節制地接收移民,接收之餘又無陳述這個社會的價值觀給他們知道。以前港英政府講多元、法治、開放、平等、公德心……現在的政府,自己都不是這樣,當然不會跟新移民講。特區政府對新移民是完全不理會,社福、醫療政策出問題,於是有蝗蟲論、本地孕婦爭不到產房床位,他們袖手旁觀,任由種族仇恨爆發。一個有自治觀念的政府,是應該掌握篩選新移民的自主權,協助他們融入本土文化和價值觀,而不是這樣助長族群政治。」
捱一排啦,5年內必有暴動
不過,他對於政府與議會早已不抱期望,書中雖有本土視野的公共政策倡議,要實行都應該是民間「香港自治運動」成功後的事。「我預計了這本書不會有即時明顯的政治效果。」目的是提供一種歷史和戰略視野,令香港人認識自己所處的關鍵位置,重拾爭取自治的信心。「現在的政府不理社會公平,不尊重法律,任由領匯與財團擠壓低下層的生存空間,議會內反對聲音都被收買或孤立,這樣下去,大家不會再期望它會改變,全都好沉默地看它作惡,只要等一次大衰退,就會谷爆。捱一排啦,五六年內,香港必有暴動。」近來政府與建制派愈是倒行逆施,陳雲愈是高興都來不及,面書上單單打打,食住花生等睇戲。
文:林 茵
《明報》新思維﹕陳雲拋出香港自治城邦論,2011年11月27日